星期一的牛肉

（原文完成於2006年八月九日）

「來，按照我剛才說的號碼開始，我還沒叫你出發就不要出發，不然撞到前面的人很容易受傷。預備，出發！」


踏入游泳教學這個工作領域前後也有三年時間了，每逢親友問起目前的工讀的工作內容，除了開宗明義的「游泳教學」四字之外，這行業的性質界定時常困擾著我，當然也是因為沒有太多同事會有興趣針對這問題進行討論。首先，它需要熱情，嗯，廢話；第二，還要會游泳，這…就不是廢話了，重點在於會教游泳的人不一定非得是游泳高手；第三，你的口語表達能力不能太差，這點也呼應了前一項，你會游泳不一定就會教。所以它究竟該被歸類為哪一類？它既不似多數服務業需要以客為尊般的對客人哈腰鞠躬（說實在也沒那麼誇張），又說不上類似醫生律師或是研究人員那種該在問卷調查職業欄選項中勾選的「高度專業」，也很難得到百年樹人的教育工作者那種師長般的禮遇尊重。而「專業運動教練」這頭銜好像又太出風頭，我們畢竟不是健身房裡面那種專業健身課程的猛男靓妹指導員，因為在健身房所面對的顧客群，總輪不到一大群「天！真無邪！」的幼童吧。好，於是本文接下來也不去定義職業性質了，來從幼兒游泳教學談起，因為這幾乎是每個教練必須走過的階段經驗。

學游泳的人口年齡層分布多寡，根據筆者個人經驗及觀察，首強為學齡兒童，以國小中低年級為主；次重為學齡前的幼童，也就是所謂的幼幼班小鬼頭；再來的就是所謂的成人班，成員便是心想擺脫旱鴨子名聲以及欲精進泳技的成年人，裡頭又以中年族群居多，年輕的泳裝辣妹根本是可遇不可求。而「學會」教游泳及真正開始做為游泳指導員，和學游泳一樣得按部就班，從所謂的初級班開始，初級的意思就是什麼都不會啦。這個級數的學員當然最多就是幼幼班的小鬼頭（亦稱之為小惡魔，筆者從前在渡假村實習時，兒童池時常被同事戲稱為「惡魔池」）、以及國小低年級學童，面對此年齡層的對象，最大的困難不是在於他們不聽指示或是在課堂中嬉戲吵鬧、甚至是怕水之類的，而是他們很有可能「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所以當年在受訓的時候，還得多少上點幼兒心理學的課程，例如講簡單的話跟句子、放低身體的姿態…等等，但那些教條在真正遇到小惡魔的時候根本沒用，通常被氣得半死是我帶某個新班級剛開始最常有的情緒。簡單話，能有多簡單？好比說原本一句「你鼻子吐氣的之前記得先悶氣十秒」，你得簡化成「你鼻子吐泡泡之前要先悶氣十秒喔！」（不要問我為什麼要多說一個「喔」、還有那個語調上揚的驚嘆號）。這句的問題出在「之前」、「悶氣」、「十秒」這三個地方。幼幼班的幼童哪裡會懂得「之前」這種需要倒裝思考的聯接詞？「悶氣」或是「憋氣」這類的動詞又是什麼？「十秒」是不是數到十就好？所以這句話可能得改成「你的鼻子還沒有吐泡泡的時候要先看老師的手數到十，才可以吐泡泡喔！」基本上當你能夠將一句話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時，尤其是男教練，一開始內心如果沒有掙扎跟痛苦是騙人的，「么壽啊...您伯堂堂男子漢要我這樣子說話…」在這個培訓階段中，耐心不足、面對幼童親和力不佳、無法以童言童語清楚表達指示以掌控場面的教練，就會開始感到難以勝任。如果能讓已這類初級班的學員能夠集中注意力聽你發號司令，將頭部完全潛入水中，並不感到緊張或四肢僵硬，便幾乎算是征服初級班了。

再來談到教學上常遇到的瓶頸。關於教學手法及其它技術層面的問題，本文暫不作討論。這裡要談的是家長與PD（岸上的總管教練，英文全名不詳，筆者猜測為Pool Director）和教練本身的互動。由於一般的泳池皆設有大片透明落地窗，以方便來賓或學童家長觀看泳池內景況，各個游泳指導員在教導學員游泳的過程皆一目瞭然，所以在每週和PD的教學檢討會議中，最常被提及的就是教學流程這個議題。在游泳教學裡的「流程」，筆者暫定義為「學員的動態學習過程」，意指口頭講解外學員在課程中練習的過程。游泳教學有幾大忌諱，在這裡我先舉幾個常犯的錯誤來說。首先，在面對踏不到池底的初級學員時，永遠得避免背對該學員，以確保其安全無虞（順帶一提一個泳池內的安全常識，當孩童或是泳客於泳池場館內失蹤時，不管他最後是出現在泳池內或是岸上，第一個動作：務必先看池底）；再來，教練永遠主導課程進行，氣氛的掌控上不得讓孩童凌駕於你，教學手法上也是由教練控制其行進的速度，而不是被學員壓迫著前進。以一位有經驗的教練而言，其流程的順暢度當然較經驗不足的教練來得高，能夠將學員練習時的流動維持在不停滯的狀態；反之，資淺的教練往往由於掌控學員前進的手法及經驗不足，而使得流程節奏拖泥帶水。於是，觀察到此現象的家長便會在課堂後向PD抱怨類似以下內容：「哎呀，X教練啊，我的孩子怎麼一堂課裡面都沒讓他的教練摸到幾次呢？」、「我的孩子差點吃水了，你們教練都沒看到。」、「為什麼我的孩子經常停在岸邊發呆？」、「我女兒怎麼都沒進步？」…等視線觀察下最直接的情緒反應，PD除了安撫家長之外，也會在事後和教練進行討論，就怕家長對教練不滿意，課程期滿後不續報的結果就是泳池收入減少。當然，經驗這種東西光靠討論是沒用的，只能藉著持續的教學來累積臨場的應變能力，教久了，什麼狀況都遇過，自然任何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游泳教學最怕遇到的對象便是四肢僵硬、不敢突破心防的學員，在教學上通稱「石頭」，如果「石頭」的狀況又發生在「小惡魔」的身上，那豈是一個慘字了得，非一對一的班級裡，只要有一顆石頭就夠你受的了，教練光是耗費在石頭身上的心力，絕對是大於指導其他學員所有時間，嚴重者甚至整個班級的教學品質和進度都會受到連累。筆者前後三年的教學經驗中，也遇過不少令人頭痛不已的麻煩，印象最深的發生在今年五月，我接手學長某個班級的課程中的一對惡魔兄弟檔（國小低年紀）。其頑劣程度在此無需贅述，僅以筆者視之為游泳教學生涯最大挫敗的某日課堂後，與其家長的一段懇談對話示之：

筆者：「x爸爸您好，我是xxx的教練，關於他們上課的情形，目前來說我確實遇到了一些瓶頸，我必須向您說明一下。」
家長：「是不是他們都不聽你的話？」
筆者：「是這樣的，他們幾乎只顧玩自己的，就連罰他們在池邊罰站他們還是不會聽我的話…」
家長：「沒關係，以後有什麼問題你直接下課後找我講，我跟你說，他們兩個全世界只怕我一個，連媽媽和學校老師都管不動，他們只要哪個指示不照你說的做，你就來跟我說。」
筆者：「例如幾乎每次只要我視線一離開他們，他們的動作就會走樣，跟在玩水實在沒什麼兩樣，而且他們還會找其他的小朋友吵架…大家的進度都會因為他們而停滯…」
家長：「你以後只要跟我說他們今天上課的情形，我回去一定針對你所說的動作處罰他們，他們啊…只能用打的才會聽話。」
筆者（面有難色）：「呃…這樣天天打恰當嗎？」
家長：「只有這樣對付他們才有效！還有，我告訴你，你要怎麼處罰他們都無所謂，盡量給他們教訓沒關係，只要別造成體罰傷害就好啦！…」
筆者：「呃…可是我今天因為罵他們，而把新來的小妹妹嚇得哭去找媽媽…」（當天我一下課就跑去找該學童的母親道歉）
家長：「….嗯，反正你對他們不用留情啦，他們不聽話我就打到他們聽話為止！」

（結束對話的幾分鐘後，PD跑來跟我說，「哩卡拜託咧，這麼兇，有小妹妹要被你嚇跑了啦！她媽媽剛剛來找我說…」）

（未完待續）